He said: Wang Quetu

视框图, 2020
亚麻布油画
80 × 60 x 3 cm

我愿将缺土老师称作:拓荒的人

先从名字说起:名字里往往藏有连本人都无法意识到的情报。譬如,“缺土”俩字和他作品里的地平线,就形成一种“缺啥补啥”的奇妙呼应,甚至颇有几分黑色幽默。而缺土本人,也与其作品风格有着惊人的一致性:起飞胡子,红润掌心,光头皮衣,整个人像幅刚刚完成的炭笔速写。土黄色大头靴子,把他与真实而永恒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和缺土老师聊天是一场真正的奇幻漂流,其间有很多几乎称得上离谱的、形而上的对话。但当我学着他的样子,用意识世界里那把巨大的“圬”拨开混沌的语义,我看到的是他身上某种非常扎根、非常恒久的东西

-对地球了如指掌

戈壁

“经常会梦到,我在一片戈壁上。”

“所以想到这个画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呢。听起来会有一点孤独。”

“很孤独。”

干枯的树木无限延伸,站在荒凉黯灰的戈壁上,头顶上是一轮月亮,四周是反乌托邦的地貌和全然的静寂。这是王缺土反复经历的梦境。或许因为是带有强烈北方地域色彩的景观,他推理这样的景象大致存在于俄罗斯。而我斗胆猜测,这其实是他身处的、某种现实情境的投射。

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他大概会生活在瞬息全宇宙里描述的石头宇宙。

一块石头,或是一块生铁。

这是我对王缺土的第一印象。



混沌

王缺土喝多了会写诗。

有山崩

裂地

余音沦殁

生夏花

以冬敛藏

壶酒可迎风

一曰震荡

一曰矿我

一曰壶嘴哨

如是块垒

有山不合

祁连山尾

石器食月光

躲闪入壶

再浅一二分

有山不周

低措首

侧右土色黄

侧左水色黄

眼帘微垂

立柱高置

沐晨

沐红霞

以影为长

他像所有诗人一样赋予作品模糊性,让这些文字如同他的画一样,像是从风化后的玄武岩里錾凿出的零星笔触。而这一模糊之处反而成为一种关于他本人的准确事实——游曳在人性深处的哀伤和张狂,其实都是不可名状的。人本身就是无数杂念的混合。

“人生就是(在找)一个定位,你一直不知道你在什么位置啊,反正你在找。但是你自己不知道(在哪),我觉得永远没办法知道。你在找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找不到,孔夫子都找不到,绝对找不到......”

他承认世界混沌的本质,也因此生出开垦的信念。由此身体力行,垦荒拓野。

“我很混沌,但不是无所谓。”

如果远古的人类有幸得见专司拓荒的神,留下的岩画应该是这个样子。

作画是孤独漫游,这与他喝醉后写诗、与他身体力行从北京徒步到拉萨,本质上是同一种力量的不同面向,是对外部世界带着蛮劲儿的眺望和试探。在世界的繁杂语素中,看清自己的能力,同时看到自己的局限,看到阴阳,并回到存在本身,在知道意义的意义何在之前已经拥有意义。

看他的画,如同管中窥豹、笼中窥梦,某种对世界的碰触和冒犯可见一斑。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东西,我可能是假借的,我是一个工具,一个替代品。”

五行之土

回到有趣的名字:缺土。天地未分之时,被称为混沌状态。从太极之中生出土,成为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古人将“土”的特性概括为——土爰稼穑。稼穑,泛指人类种植和收获谷物的农事活动。引申为凡具有生化、承载、受纳性质或作用的事物和现象,归属于土。故有“土载四行”、“万物土中生”、“万物土中灭”和“土为万物之母”说。

对他多少有了解的人,很容易被他的绘画工具吸引。工具可以看作对四肢的延伸,是一种想象性的手臂。它们同艺术家相互装置,彼此都为对方而存在。王缺土用的圬,本是瓦匠用的抹子,相比于常规的画笔显然沉重许多。“我工作就像健身一样”,他这么形容。当他使用这样不足够灵活、甚至带有劳作性质的的工具,似乎就对面的画布有了更加有力的物理上的联系,世界与人的界限也随之模糊了一点。

劳作般的工作模式或许能激发出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对本源的物质的审美喜好,这其实是种审美的回归。同时,这种作画过程中自发的这种民族特性,让他的作品具有农民般的忧戚与诚实。



“我上学比别人早,但数学方面总是很头疼。”

数字与机器能够在艺术匮乏的地方大行其道,而王缺土如同普通话时代的俚语,阴差阳错成为了数字社会的游民。不知是否是因为土象星座的加成,他和数字、规则之类的东西总有种谨慎的疏离,同时内在始终与这样的不可抗力反复协商。

“我脑袋经常不转,喝酒才转。我是肯定是保守派的。”

“你是守正型的人。”

“我是。”

数字帮助我们完成社会化,使冰冷的物质和复杂的情感变得具象可控,也让人生出神的错觉。以此为基础的理性,是种把人往回拉的力量。但是真正驱动一个人的,其实是内在的、如同“原始火球”的东西。

“我对数学不感兴趣。这应该是一个数学的时代,我对数学都不感兴趣了,你还能让我怎么强大?我已经不能强大了。”

“严格上来说我是被捆绑的一个人,为什么呢,因为我相信大道,我相信爱情,我相信类似这个东西。所以我会被捆绑。”

他对于数学的敬畏和疏离并非是“无明”的状态,而是“有知”的选择。他坦诚自己的弱点,咽下局限,选择自己的“道”。在这样激流勇进的生态里,我羡慕他有向后前进的自由,这看似矛盾但实则可行,上扬的曲线未必需要通过攫取来构筑。在进步与创造的历史进程里,需要猎人,也需要稻草人。

“我看书是特别认真的,所有的书我都是看标点符号的。”

 



出神

对确定性的渴求和根本上的虚无并存,会杂糅出内在冲突旺盛的个体,即这个坐在我对面的人,一个极度矛盾、感受极为丰富的人。在聊天里,他常常使用很多通感的表达:

“人这个东西绝对是、我觉得是一个类似于像收音机的电流,类似于调节电流的东西,只是一个调节频率的东西。人这个东西很好,人非常的卑微,但它有非常壮大的部分。我是人啊,我跟神是一模一样的。我跟神是一模一样的。”

“我瞎想很多东西。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什么时空、什么位置,我就一直在想,在想,我觉得创造这个事情其实就是要瞎想的,就像我会想起我小时候课堂上走神儿的那些事。”

“我想我们就是一块石子好不好?打个比方,宇宙的一粒石子,有时候被被人捡起来了,你想象一个湖面,打飘飘你知道吗?打水漂,你是石子,但你需要有一个姿态。”

“我不是淘金者。我自己明白。我不是淘金者,我只是一个所谓的、小小的记录者,一个观察者。”

“语言的力量非常的局限。”

“我是个鲁莽的人。”

他承认自己的感受总受限于语言的力度,一再重申自己的表达全都是“瞎讲”。

他笑称自己是个鲁莽的人,但鲁莽是适合拓荒的最佳特质。

“我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我想干什么事情,我现在还是一个混沌的状态。”

“所以你会选择用那个,叫圬的那个东西,去开垦。”

“对。”

“哈,所以连上了是吗?”

“诶...这个妹妹太厉害了。”

“哎呀!来点儿酒吧。”

王缺土扬起脸,眼睛望着上方,那个地方叫做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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